科技．人文聯合講座／神靖丸號的戰爭悲劇
科技．人文聯合講座／神靖丸號的戰爭悲劇 聯合報 潘襎
戰爭沒有贏家，時常聽聞。兵凶戰危，誰能不知。可惜人類卻不斷反覆記載著同個文字「戰爭」，雖然情節不同，卻都是淒慘收場。對於消失的過往，只能經由時間一點一滴不斷去拼湊記憶，搜尋文獻，找尋線索，使得逐漸淡忘的事件，逐步些許明朗起來。
文學家陳芳明來校演講「一位文學家眼中的生態之美」，對於台灣戰後作家的生態議題提出許多反省，最終提到人類必須尊重他人存在，追求自由與正義。會後，陪同他們夫婦到霧峰參訪，在一座霧峰在地醫生林鵬飛民生診所所改建的「霧峰民生故事館」的神靖丸號展覽中，我們又重新看到過往戰爭悲劇。他感慨地說，世界太狹小了，居然看到熟人的名字，真正的歷史往往出自於民間。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台灣逐漸捲入東亞戰爭漩渦，戰爭結束前的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二日上午，一艘被徵調到南洋的商船神靖丸號搭載著從台灣各地徵調而來的醫生五十九位、醫務助手八十位，還有兩百位農業生產人員，駛離西貢外海，卻遭遇美軍空襲，經歷三小時密集轟炸，沉沒於海底，二百四十七人罹難，僅有九十五人獲救。台灣長期培育的年輕醫療人員有二％葬身大海。
民生診所林鵬飛醫生畢業於台灣總督府醫學校，是這座民生診所的故事主角，他沒有搭乘上這艘船隻，倖免於難，但是同學卻有人不幸罹難。他在戰後回到故鄉，終身服務鄉梓，成為一部地方醫療史的縮影。這次船難中的醫護人員都正值盛年，遺留下遺腹子或者出生未久的嬰兒；最終這些小孩在母親與親人孤苦撫養中成人。鄭子昌醫生罹難，收到徵召令時兒子才滿月，船經由香港時寄回一封明信片，成為最後訊息。他兒子鄭宏銘醫生留學美國，執業海外，模糊的父親影像，成為他終身遺憾，他是這次追尋父親身影過程中拼湊起歷史記憶的關鍵人物之一。
這是我第二次到霧峰民生故事館參觀，第一次感到震撼以及一股莫名的心理重荷，空氣凝縮，彷彿低氣壓一般讓人喘不過氣。陳芳明夫婦在參觀中驚見罹難者後人名字，居然是認識的人，只是從未聽見當事人談論此事。倖免於難的醫生當中也有人成為終身醫療獎得主，也有人因事受到長期監視而鬱鬱而終，但是他們往往對於過往靜默不語。
夾雜在台灣、日本以及中國之間的國族主義糾葛中的台灣人，面對被徵召參戰的身分認同，即使倖免於難卻默默承受痛苦，暗自低泣。我們仔細閱讀資料，農會導覽人熱心講解，到最後，我突然淚流不已，久久不能自已。
時代的悲哀，狹隘的國族意識以及史觀讓多少生長於戰爭期間的家庭，長期生活在集體苦難當中，神靖丸號的後人與親人永隔，童年未睹父親容顏，從未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受到絲毫的關愛之情。戰爭如此殘忍，如有人性，誰人忍於吶喊戰爭呢？（作者為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館長）
